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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章是正文 (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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忍不住兩眼光芒大漲、紅光滿面。

“天皇”名號當然是天道所賜,由不得諸神不尊,然天地人三皇並提同尊,以伏羲驕傲,卻是不屑於此。若天庭得立,他自是天帝,為此天地唯一的主宰!這一聲“陛下”,端得是預祝了!

“還請上神教吾!”

辰湮緩緩閉眼:“陛下不是已經知曉了?”

此言便是認同他的想法了!伏羲再也忍不住,眉間郁結之色盡去,哈哈大笑。

※※※※※※

榣山水湄,白袍仙人倚水而坐,手中認真擺弄著一截細長的竹子。鳳凰無力趴在他的鳳來琴上,攤得扁平,滿腦子都是胡思亂想。

誰叫天皇那般意外地來了趟太易宮,回去之後這麽久又始終不見有什麽動靜,雖然胡攪蠻纏想從青華上神口中聽得什麽,但阿湮什麽都不肯說只是講時機未到,看戲的鳳凰表示很沒意思。

慳臾從水中探出半截身子,炫耀般展示著自己威風凜凜的鱗片,滿懷雄心壯志:“再兩百年,我便能化角龍了!”

雪皇懶洋洋瞥它一眼:“再兩百年,爬蟲還是爬蟲。”

慳臾已經習慣面無表情無視她的話語。繼續自顧自甩尾巴。不是所有生靈像這貨一樣千萬年下來都還能天真無邪的。志向高遠的水虺自認自己的智商與她不可同日而語。

或許是青華上神一直忘了幫她把腦子安上……嗯,肯定是這樣!

“……上神將它……喚作蕭?”太子長琴自言自語般喃喃。指尖輕輕劃過細膩的竹身,下意識地將它移到唇邊,無師自通般開始吹奏。既是天道親封的樂神,對於普天之下所有的樂器都有掌控的能力,即便,這是天地間第一柄竹蕭。

聽到某個詞眼,雪皇就忽然來了精神,直起身來蹦蹦跳跳:“對對,阿湮是這麽叫的~我原以為阿湮不喜琴瑟,所以從來不彈奏,倒是別的樂器,當年與我游歷大荒時,隨手搗鼓出的不少。但看她對你之琴樂沒什麽別的情緒……所以我也不知道為什麽。”

太子長琴緩緩放下手中的樂器,卻也說不清楚此刻是什麽感覺。他所見的,似乎永遠只有冰山一角。

慳臾尾巴拍打了一下水面,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響,成功吸引了註意:“還是琴比較好聽啦!”

“你個爬蟲——不懂就不要亂說!都沒聽過比毛比——”

一凰一虺一邊爭吵,一邊又糾結著廝打起來。

白袍的仙人微微一笑,抱起自己的本體放在腿上,素手輕撫,琴聲泠泠。

清風拂過,榣山若木灼灼光華,此時的歲月還是如此美麗,還無人知曉之後,那被宿命註定的種種磨難。

青華上神所說的“時機”一直不曾到,洪涯境內的壓抑雪皇也不曾覺察,每日裏聽聽樂神彈琴,與水虺打打鬧鬧,偶爾回太易宮與青華上神待個片刻,時光便如同流水般嘩啦嘩啦淌過。

那一日,她照例奔去榣山尋那位白袍的仙人,聽得一曲琴來,然後落在鳳來上,不管不顧朝著琴弦“啪”一下就貼了上去。

太子長琴也不在意,縱容笑笑。

☆、13

慳臾從水裏探出身,認真望向水湄上的樂神:“長琴長琴,若有一日我成了應龍,你便坐於我龍角旁可好?我定要帶你上天入地,乘奔禦風,往來山川之間,看盡山河風光——”

太子長琴微微一怔,然後忽得笑起來:“慳臾如何作此想?”

慳臾倒有幾分扭捏起來:“你天天來給我彈琴,我又不能報答什麽……如此……”

溫和沈靜的仙人含笑:“山中不知歲月,待得久了心如沈水,彈琴奏樂本是為了怡情,但若無你陪伴,未免也太過孤單,何來報答之說?”

太子長琴:“不過你的話我記下了,縱然慳臾尚有數千年方能修為應龍,今日之約永遠不變。”

聽得好友鼓勵,慳臾心中忽得冒出熊熊志氣。

雪皇在琴弦上艱難地翻了個身,又“啪”一聲把自己貼在上面:“乖乖做自個兒的水蛇不是很好,非要不自量力窺探應龍之身,志向是不錯,你可知天道之下靈獸受到的限制何其多,一個不慎著了天道算計連魂魄都難保!”

太子長琴手一頓,顯然聽出這話外音,訝異:“凰君何出此言?”

難得說了點真話的雪皇掀起眼皮看他一眼,難得棄了跳脫給這一仙一虺細細道來:“洪荒三族失了氣運沒落以來,自身一蹶不振,上頭又有天道打壓,萬千年來可有哪族恢覆點血氣?水族還好,有鐘鼓在,又以自身永鎮四海,享四海氣運,因而只受了神仙奴役之苦罷了;飛禽走獸為償罪孽,不但要受奴役之苦,更是有扒皮抽筋飲血吃肉之宿命;鳳凰只餘下我,幸而有青華上神庇佑,地位水漲船高,連天皇見我亦是得喚聲‘凰君’,飛禽從我身上分去點氣運,倒也可蔭庇一族;麒麟最苦,天地至今沒有它容身之處,走獸雖仍歸它統領,但若是找不到法子謀點氣運,怕是再過萬千年,世間便無走獸這一族了。”

說起這個,雪皇不免有些兔死狐悲的憤懣:“天道欺我靈獸一族!草木成靈,百獸化妖,靈族得天所眷,我靈獸一族卻永受欺壓!當年我靈獸盛時也不曾拿人族為食,天道卻要人族以我靈獸為食!化妖的天劫本就九死一生,如此一來,便是要我靈獸永墜深淵不得翻身!”

雪皇涼涼看向慳臾:“別以為化龍便是好事!你身上本就有洪荒異種之血脈,這血脈固然會給你好處,但你別忘了,還有天道在上面虎視眈眈!越強大越是威脅。你自己著了天道算計無甚要事,莫要連累到旁人——話盡於此,好自為之!”

慳臾傻了眼,又覺得這話挺對,想不通,拿眼睛瞅著自己的好友。

太子長琴沈吟片刻,眸中的笑意漸漸褪去,倒是唇角還勾著:“天道之下,萬物皆螻蟻。連眾神,亦不過大點的螻蟻罷了……凰君莫這般嚇慳臾,慳臾志向本無過,化為應龍至少強大到有讓天道算計的資格,若是仍為小小水虺,怕是數年之後便壽命將近,再無得見。”

雪皇懶懶擡頭,倒是承認了自己在嚇它:“哼!不過我可沒危言聳聽。以後的事兒,誰知道呢!”

雪皇轉向白袍的仙人:“不過你莫怕——我會護著你的。阿湮喜歡你,我也很喜歡你,不管出了什麽事,有我們護著你,那就一點問題都沒有了!”

太子長琴聞言倒是哭笑不得:“那倒要先謝過上神與凰君了……”

※※※※※※

在雪皇對於天皇的耐性已經快消失殆盡的時候,伏羲終於有了動作。雖然這動作來得晚了些,離得上回造訪太易宮就又過了近百年,但其於洪涯境之震撼,甚至還遠勝於後土化輪回。

伏羲在與女媧因人間之事大吵一場之後徹底決裂,諸神還在觀望中忽聞晴天霹靂,天皇詔令眾神仙,榣山為界,建木為梯,要將整個洪涯境遷移到天上。

短暫的時間裏,似乎洪涯境內都紛繁忙碌起來。眾神大多讚同天皇的意見,大荒格局已定,天道之下也無眾神什麽事,況且人間種種莫說伏羲看不慣,連大多數神仙心中都有芥蒂,既然天界終要立,換個更符合身份的所在亦無不可。

因為據天皇得到的預示,榣山建木可為天梯,首先被重視起來的便是榣山。提起此地,便是不得不提到青華上神與凰鳥雪皇。既要在榣山動土木,便總要知會青華上神一聲。

辰湮自然不會在意這個。登天一事已被定下,雪皇被辰湮拘著,一步不得離開太易宮。莫說是榣山,連火神宮也不能去。已有很長時間不曾聽到樂神琴聲了,說來難免有些郁郁寡歡。

祝融也是跟隨天皇離開的其中一員,太子長琴為火神之子,自然與他一道登天。雖有眷念榣山風物,不舍自己好友,卻也無可奈何。火神宮中同樣忙碌不堪,約莫除了亙古如常的太易宮,這洪涯境的哪處都難閑著。太子長琴偶爾得閑在宮中撫琴,卻一直不曾再逢到橫沖直撞的凰鳥,心中明白定是青華上神之意,想得通透卻難免帶些無名的期盼。

第三次天地大戰便在這時候悄然到來。

天皇伏羲於榣山建木畔巡視,卻遭遇昔日蚩尤舊部刑天伏殺。

蚩尤於當年大戰雖身隕,魂魄入魔界理應成就魔神,天道之下陰陽正邪此消彼長,是以神魔兩立。

刑天原本戰力是不俗的,但要比之天定之皇來說卻不怎麽夠看——到底是伏羲成帝之劫,刑天竟凡身化魔,實力大漲遠勝以往,因而此戰天地變色,日昏月暗,竟也超越諸神所能想象。怪不得可以被拔高到天地大戰的高度。

刑天戰死之後,伏羲為殺雞儆猴,將其魂魄困於屍體之中,又屍裂首分藏以免其覆生,順帶詛咒了整個九黎巫族。也是自此,巫族漸行泯滅於天地。

雖說是天道之故,乃無法掙脫的命數,無論人神,皆避之不過,總要全了這一戰。但此等處罰未免太過殘酷!饒是洪涯境內都有微言私語,只是礙於天皇威嚴不敢細說。

不過這一劫過後,冥冥中那連神祇都說不明道不明的威壓逐漸消失,諸神皆發現手頭的工作進度快了不少,久未有進展之處似乎忽然突破了瓶頸,隱隱有梗塞之處,也很快被破除。

建木之梯將成,登天之時指日可待。

☆、14

人界定,天降功德。地界出,天降功德。天界立,天道同樣無比慷慨。

不過許是此劫是應在天皇一位神祇身上的緣故,多數功德都為伏羲所得,只剩下不到三成的功德落在新降的天界以及諸神身上。

洪崖境幾乎是被整個兒清空,留在人間的也不過散碎的遺跡,為天道掩埋。倒是一些曾為諸神居所或是道場的山川大嶺,雖說無神祇駐守,風水品格降了不少,但天光華威,靈氣難散,卻是難免成了後世修道之人的福祉。

只不過,天梯毀,三界全,隨著天道完全之後,那曾被忽略的屏障正在逐漸加強威勢,所有神祇都知曉,待得這屏障徹底成形,從此神仙便再不能毫無顧忌降臨凡間。

青華上神拿一個陣法鎮了地脈與北方殘存的混沌氣息,揮袖便將整個太易宮原封不動搬至天界,諸神欣羨,但無此般能為,只能老老實實建造天宮。

新生的天界一片繁忙景象之時,辰湮在星辰宮中望著那輪巨大的虛空命盤。

因為天地人三界分立,這世間的格局又產生了不小的變化。除了那些新生成的仙靈能讓神祇訝異一番外,天河改道匯入星海也稱得上頗大的動靜。

星辰宮與地幽宮相連,一個在天河中央,一個在忘川中央,匯集天地陰陽之力,纏繞著這世間一切生靈的命線,包括神祇。辰湮曾來過一次,找不到自己命數便回轉離去,此後再未踏足此地。如今再看,仍無自己命數,視野所見,倒頗為陌生了。

三百日後天界諸事方定,太子長琴要往下界榣山尋舊時知音,雪皇請示了青華上神,死活纏著太子長琴要一起下去。

卻皆是忘了,天道烙下的法則,天上一日,地下一年。天界仿若只過瞬息,人間三百年匆匆而逝。榣山已無慳臾蹤跡。太子長琴滿懷感慨踏遍榣山每個角落,無緣尋得舊友痕跡,扒下梧桐木上不忍別離的鳳凰,回轉天上。

未多久,天庭立,伏羲自命天帝,號令諸神。天道記言,降昊天鏡以示其威。

天帝伏羲分封眾神仙。

如此時光飛逝,人間又是千年。

※※※※※※

雪皇沖著青華上神發脾氣:“你又倦了是不是?!你果然又倦了!”

在人間的時候,這位神祇便有本事將千萬年過得如同死水般一成不變,就很讓鳳凰懊惱了。永遠平和無波的瞳眸,永遠靜寂冷清的態度,無嗔無癡,無欲無求,仿佛她的存在只剩下存在本身,總擔心著一不小心她就能把自己也給順帶著抹消了。

彼時還有人間大荒偶爾做做調劑,可天界什麽都沒有,這時間流逝還越發緩慢,雪皇開始擔心她一覺睡下去會不會就這樣把自己塵封到天荒地老。

雪皇難免低落:“連太子長琴都無法再吸引你的註意嗎?”

她挺喜歡那位溫和沈靜的樂神。卻也控制不住地嫉妒。因為某些無法控制的緣故,辰湮對他始終是不同的。從她的情緒會因他而變就可見一斑——以前這一向是自己的特權來著。時不時引著太子長琴來太易宮,雪皇也承認,其中未免沒有刻意的成分在內,畢竟,能讓青華上神破例予一眼的事物實在太少。

辰湮的手一頓,還是緩緩摸了摸她的腦袋。

自登天界以來,青華上神除了極少數地去往星辰宮,便再未離開太易宮一步,與世隔絕地沈默著。不沈眠但也不做什麽,望著玉髓天池那池蓮花就仿佛能耗去百千年。偶爾遇上太子長琴,也會笑也會說些話,但那眼底卻是越發平靜,終究是歸於毫無波瀾。

似乎,面對著自己本體的宿主,也與那花那木那諸多神仙毫無兩樣。

雪皇扁著嘴很是委屈:“我真懷疑,有一天這個世界再不能讓你有任何的留念,你是不是會就此沈睡永不再醒來。”

青華上神只是溫柔地看著她,微笑,卻不說話。

雪皇忽然就很想痛哭一場。

她會嫉妒太子長琴,無非是看辰湮待他不同。可她也知道,辰湮就算是舍了自己都不會舍了她。她只是愧疚自己改變不了青華上神。

這世間無任何事物能束縛青華上神。

遲早有一天能浴火重生的鳳凰也會覆滅於天地,那阿湮……會怎麽樣呢。

※※※※※※

滿腔苦悶奔去尋太子長琴。

太子長琴現在自然不住在火神宮了。雖為仙身,但火神之子地位頗高又有神職在任,特地辟了一處宮闕掌天下樂風。處地倒是美麗清幽,因為隔壁就是天神黎之子噎的時間殿。

說來太子長琴與噎還是同輩。隨同火神祝融降世的,一者為天神黎,一者為地神重。三界成形之後,相當於對世間格局的一次大翻牌,屬於黎與重兩神的天命便是分隔三界,使神仙居天界,人獸居人界,鬼靈居地界,再不能自由來往。

於是重前往地界,入冥書之冊,黎便隨伏羲到了天界,入了天書之冊。

噎雖是天界立而新生的仙靈,但因黎而生,自然是黎之子。天道降職乃時間,也便成了時間之神,協助黎管理日月星辰的運行順序,以免錯亂。是個相當沈默寡言的新神,平素裏與其他神仙很少有來往,即使是共居於星海畔,也很少見過他幾次。

這天宮把什麽都公式化了,倒也頗具條理。但凡有神職的,全在天帝伏羲手底下,也只有少數如同青華上神的大能,開天辟地便註定了自在逍遙。

隨著人界繁華漸深,各類樂器出於天地間,樂風始正,太子長琴也愈見忙碌。但畢竟為司樂之神,總有時間彈彈琴發發呆消遣消遣。

雪皇最喜聽他奏樂。只是或許心隨境移,聽來的感覺與洪崖境之時差別極大。

但她還是很喜歡。

只要想到太子長琴身上有阿湮的本體,她便能歡喜地暫時忘卻那梗塞在自己胸腔裏無處排解的郁悶。

太子長琴每見凰鳥雪皇,總是想起那位青衣的神祇。就算強行壓抑某些莫名其妙的感觸,還是有一些是無法消散的。

比如說,她不曾看著自己的時候,他便覺得失落,她看著自己的時候,他又覺得難受。

離她得遠了,受到的影響小了,但控制不住地想起她。離她得近了,又覺得不舒服,無意識地總想著要逃離。

連他自己都不能明白這是為什麽。

有意去控制。千百年時間,他見得她的間隔越來越長,那奇怪的感覺卻始終存在。

無法與誰說,只能藏在心頭。

但——她是不同的。她是不同的。

趴在鳳來琴上胡攪蠻纏折騰太子長琴的雪皇從沒想過,改變青華上神的契機會這麽快到來。而且……竟以這樣一種方式出現。

☆、15

雪皇:“阿湮阿湮,星辰宮裏到底有什麽好看的,竟能讓你流連?”

真的有些不尋常。以往千百年都難得出一次太易宮,更別說還接連著駐留同一地數回。她跟隨這位上神多年,這還是第一回見她這般。

而且星辰宮便是在諸神眼中,也是極其諱莫如深的存在。仿若一則真實存在的虛幻。

因為天河連接著三十三天外混沌海,亙古不化的混沌氣流將天河中心卷襲成能夠吞噬一切的漩渦,足以隔絕諸神註視——至少憑借著天底下最後一只鳳凰的天運與福祉,都進不去星辰宮。想必就連天帝伏羲那面堪稱“上照天庭,下照九幽”的昊天鏡也拿那混沌莫之奈何吧。

辰湮將視線從蒼茫的虛無中收回來,低頭輕輕撫了撫腿上亂蹦試圖找存在感的鳳凰腦袋,安靜地笑:“凰兒以為?”

雪皇停止蹦跶,好奇歪頭瞅她的表情:“那裏不是只有亂七八糟的命線麽?”青華上神連自己都不在乎,會關註旁人命運?忽而又恍然,“啊啊!好像是說神仙的命運軌跡也刻在上面?!阿湮你在看誰的誰的?”

青衣的神祇只是淡淡一笑:“生靈之宿命乃天道演化,此世孕育,豈是等閑能夠探得?”

此世得天獨厚的鳳凰寡著嘴,小聲抱怨:“阿湮又拿話誑我!你又非‘等閑’……不能說就不說唄……”內裏腹誹,除了太子長琴還會有誰?她想讓青華上神多記掛點東西想得快瘋了,不是還如不了願?

可惜,自稱是天底下最了解青華上神的鳳凰這回沒有料對。

那宏偉沈謐的古老星辰宮中,令得開天辟地之後的第一位神祇停下腳步的,不是她本體的宿主,卻是三十二重天闕頂端的那位帝王。

※※※※※※

那日,下界妖禍上達天聽。

是說有一條孽龍於人間南方的戲水之舉引來民怨。黑龍打傷伏羲派遣懲戒它的仙將,逃入不周山中求得燭龍之子鐘鼓的庇佑……天帝被狠狠抹了面子。

原來人間大荒四方皆有神祇監守。南方大帝本為炎帝神農,因天命遠走他域至今未返,南方神權便落在伏羲手上,名不正言不順難免尷尬,索性一直未有大事發生,倒也少了諸神碎嘴。卻不防此次南方之禍,伏羲越俎代庖一次未得解決,雖然很是惱怒,卻不能多加幹預。此事必移交南方各神處理。

天帝懿旨下達的時候,雪皇正蹲在太子長琴肩上,於天河畔看織女撈織天紗的星塵。

雪皇很是興奮,貌似又挨著下界放風的時候了:“龍?呦,挺有膽的啊!讓我會會!讓我去會會!”

話語中的幸災樂禍鮮明無比——所以說龍鳳天性中的爭鋒相對永遠也無法抹消。

溫和清靜的樂神倒是有些驚訝,不明為何此次須得如此大動幹戈。

雪皇心情好,於是給他解釋:“鐘鼓可不是好惹的!他生時世間連三皇都還不存在,按鴻蒙靈種的實力是按年齡比例增長的來算算,鐘鼓實力如何?而且這貨不尊天不尊地,燭龍當年守地的功德全落在他身上了——盤古開天燭龍守地,兩者並稱,這功德有多多少?夠他敗到天荒地老的!你說,他會將天界放在眼裏?這玩意兒性子乖張邪僻,哪有那等好心庇護同族,準是尋樂子跟天界鬧著玩兒呢!啊啊這麽說起來,確實很久沒跟這爬蟲打過架了,真有點懷念啊……”

要說這事確實還有些邪門兒。伏羲不但派了南方輔神祝融及其子太子長琴——若說這情有可原的話,居然又拉來了北方輔神玄冥麾下的共工——這就很莫名其妙了。

玄冥與共工皆為水神,前者為水正,掌管所有水神,又是凡間冬神,權柄囊括範圍最大,不但是人界凡水,連天界地界的水源都可以插上一手;共工在水神中名頭也不差,主要是其神職所向局限於凡間的緣故,為世人所熟知。

只不過,南方北方諸神司職不同領域不同,撈過界管過線什麽的在神祇眼中也有點尷尬,這回南方出了事怎的把北方也強行扯上?若說此事難為、須得水火兩神聯手的話,那怎麽說也得齊派祝融與玄冥……難道是考慮說祝融與共工私交不錯的緣故?

天帝伏羲這指派,著實耐人尋味。

※※※※※※

雪皇興沖沖跑回去找自家上神。

飛進太易宮,一個遛彎兒沒見青衣神祇的影兒。懸在玉髓天池邊上有些郁卒。她可不認為辰湮會去星辰宮,離上一回出門時間不過幾十年,青華上神要是有那麽頻繁的出門率她歡喜還來不及呢。想了想,調頭往瓊閣去了。

她果然在彼處。

天界靈氣極足,越接近中天越是濃厚,虛空之中更是靈脈縱橫,四通八達。只不過風水對於青華上神來說完全沒有任何作用,還在人間的時候,太易宮就是敢在窮兇極惡之地鎮壓地脈的所在,若不是礙於鳳凰是此界大荒鴻蒙之種,經不起混沌風暴肆虐,她都能直接把地兒挪到三十三天外。

整個天界,相當於是把原先的四梵天獨立成體,此四天跳出欲、色、無色三界,劫運不生,擺脫輪回,超脫無累。但畢竟臨近天外混沌海,她便尋了個邊緣之地直接引了混沌氣流下來,也虧得雪皇與她一同住慣,才能適應。這麽一想,太子長琴就有些好運,魂魄中自帶混沌蓮子一枚,在混沌中簡直如魚得水——偏偏,他自己不知道。

辰湮站在天界最高的地方。靜默無可撼動的身形,猶如亙古以來從不能改變過。

這個時候雪皇內心的欣悅還沒完全褪下去:“阿湮阿湮,太子長琴要去下界捉龍,我也跟著去唄~”

青衣的神祇微微側身,方便她撲進自己懷中,垂眸望著她,神情有些放緩:“此行便罷,凰兒隨我身側可好。”

雪皇怔住。完全沒有想過會被不允許……用這樣溫柔的姿態拒絕的話很作弊的啊!而且明明是詢問的句子卻用陳述的語氣說出來……怎麽感覺心裏毛毛的?

鳳凰就是胡攪蠻纏的時候也是會看情況的。她很聰明,只是大多數情況下不喜歡自己思考而已。

雪皇楞了半晌,熱情冷卻,小腦袋猶豫地蹭了蹭她的臂:“有……問題?”牽扯到某一位,她忽然就覺得那三界遍照的昊天鏡格外得讓人膽寒。

下意識掃了掃四周,但又見著辰湮很是坦然的模樣——想想,她永遠都這副模樣啊。雪皇不是怕伏羲,鐘鼓敢往伏羲臉面上踩上幾腳,無非是仗著自己是不周山的地頭龍,而且他之父燭龍還在,不過是沈睡而已——她又怎麽不敢!只是青華上神待人接物緩和了點,她也不便太張揚跋扈罷了……再者,伏羲畢竟是天命之帝……指不定使起絆子來,接不接得住!

辰湮只是摸摸她的腦袋,繼續默默地望著天外虛空。

這樣的沈默讓她很是不安。後知後覺地又想起登臨天界以來,阿湮的情態好像就有些改變,但她一時想不明白,究竟因何如此……

※※※※※※

巴巴地望著太子長琴隨著祝融共工出了天門,鳳凰心中各種不是滋味。

太子長琴無奈地致以歉意,青華上神不放她下去,他也沒法子求情。

雪皇:“去榣山看看,看看!沒準那水蛇又回去了!你順手給它撈上來唄,這破天界待得我無聊死了……”

太子長琴自然是滿口答應。惦念舊友多年,他也想知道慳臾現今如何。

這個時候,他們還未料到,此行會是那諸多磨難的初始。

三千世的浮沈,不過天地須臾的一次回眸。

太易宮中,青華上神一閉眼,天池中央的青蓮竟雕零下一葉花瓣。

☆、16

不周山倒的時候,山呼海嘯,天崩地裂,那聲震徹大荒的巨響,上達淩霄,下震九幽,頃刻間撞擊在此間億萬生靈的靈臺之中,心神顫動,俱恐尤生。

不周山原為盤古大神脊梁所化,亙古以來便為天之支柱撐起天地,這一倒,天之南北失衡,地之東西沈陷,好不容易成形的天地格局登時改換。

數萬裏之高的雄偉山體向大荒之中倒落,引發地崩,在那無辜砸死的萬千生靈之上演化出條條山脈,半邊天陷落之地出現一個數萬畝之大的窟窿,天火與那天外的弱水源源滾滾奔騰而下,洶湧成洪水,又在那無辜淹死的萬千生靈之上演化出條條河流。

地水火風四處湧起,大地的裂紋不斷加大,山林燃起熊熊大火,人獸四處奔逃,盡此一劫,世之寥落,上古兇獸出野,大荒生靈塗炭。

那威勢甚至連天地兩界亦受影響。混沌動蕩,星辰亂軌,三界屏障崩潰,界域震蕩之劇烈,經久不散。

“伏羲啊……”

太易宮中,那位青衣的神祇閉目低低一嘆,終是揮手破開千萬裏空間,阻了天外弱水淹沒中土,避免大荒分崩離析、滄海桑田,無形的力量凝成實體,將大部分弱水隔開改道傾往各大海域。然而天外落下的剩餘天火與山洪仍然不斷肆虐在人間,天地瘡痍,幾近覆滅之災。

眾神不得已順天命再入凡間,為補天一事曠日持久四處奔走。

辰湮靜靜立於原地,擡頭望著那虛無之處,視線依然平靜而安謐,無所波動。

天皇伏羲。天帝伏羲。

盤古精氣神所化神祇之一,天命天皇,處中天,掌中央,神位至高,四方大帝居於其下,得天獨厚之處,已然難以細說。及其得登淩霄,入主天庭,享天地萬萬氣運,豈是一個超脫神祇之名可概?君不知時至如今,連諸神亦只尊天帝不稱其名,神農避,女媧離,這世間還有哪幾個能道出這“伏羲”兩字?

合道。合道……追溯天地萬物之本源,舍自我化萬千,自有形歸無形,從此伏羲是天道,天道卻不是伏羲。

她只算到伏羲帝位天降,卻不知,他最後竟是選了這條路子。這天道已經徹底演化完全,而她,竟不知,它會選他作為此間的代言。

洪涯境一場爭吵,地皇女媧甚至逆了天命也選擇永駐人間,想來竟是這般內.幕。

無怪乎人世難逃此劫。無怪……天不容太子長琴。

青華上神仍舊在天道之外。連這天道都無計可施。可混沌蓮子卻已入了這天道。

天道怎能容忍一個無法控制的異數?

天不能……容她。

※※※※※※

雪皇沖進太易宮的時候,見著青華上神坐在殿中,幾欲凝成實質的氣流充盈此間,朦朧中黛墨色的石榻,神祇長發蜿蜒而下,容顏寂冷安謐。

本該是讓人一眼便寧靜下來的姿態,此時此刻,鳳凰卻忍不了從裏到外的暴躁。

雪皇:“阿湮,不周山倒了!倒了啊!阿湮你這樣好像什麽事都沒有的樣子真的好嗎?那是天柱啊!!!”

辰湮:“凰兒莫慌。”

清冷的神祇微微擡眸凝望著她,一句安慰,聲音亙古如常的淡淡,不知為何,在這樣的時刻,聽來卻滿滿的都覺得是刺耳。

雪皇怎麽能不慌,看又看不透,想也想不通,一面為自己的猜測而膽戰心驚,一面又不知為何有種宿命的無奈與絕望:“阿湮,太子長琴還在下界啊!”

雪皇聲音顫抖:“太子長琴……太子長琴此行……去不周山捉條龍結果不周山就倒了,說跟他們沒關系都沒人信!此等劫難,他……他……”

可這開天辟地以來的第一位神祇只是那樣靜靜看著她。視線溫柔而靜謐。

辰湮:“若有關系,又該如何?”

雪皇楞了半晌,像是明白了什麽般忽然安靜下來,那冰藍的瞳眸慢慢湧出眼淚。

怪不得辰湮拘著她沒讓她跟著,怪不得青華上神對那種種只是閉口不言,怪不得這位神祇的眼底有難般帶著嘆息的了然,怪不得……近來她老是憶起千萬年前於重重劫難之際,見到的初入天南不死火山的青色身影。

原來青華上神一直是那個模樣,萬千載時光荏苒,竟從不曾在她神體中留下任何痕跡——原來她所以為的溫柔……也只是假象。

心臟某些柔軟的角落被封存成了寒冰。鳳凰本體聚天下所有的火炎護體,此刻卻冷得發抖。

她怎麽會以為……青華上神,真正在意過太子長琴?

她是獸,就算是天地難尋的靈種,她還是獸,**凡胎的獸。所以她有七情六欲。這個世界牽系著她,捆綁著她,無法躲開,無法違避。可是辰湮是神,一睜眼便註定是神的神,尊貴到這天地也莫之奈何的神,擁有與生俱來的冷漠與驕傲的神。這個世界與她無關,沒有任何事物能束縛她。

當年盤鳳用盡生命精華演化出億萬萬年前的混沌鴻蒙之景,才換得青華上神一個承諾。而她跟隨在她身側,究竟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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